一
那时候是小学,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。
夏日午后,我早早去到教室,结果教室门没有开,我在走廊上望着楼下的风景,等班干部来开门。
“啪嗒。”
我被奇怪的声音吸引回头。
小翠眼睛如青蛙般,定定的看了看我,溜溜转了转。
“你…怎么在这?”
“我到教室来休息。”
“你一个人吗?”
“是啊。”
小翠从教室窗户边跳下来,蹲在走廊边,我好奇的跟她一起蹲着。
“呐,给你。”
“什么?”
手里突然被塞进一叠钱,我震惊了。
“干嘛给我钱,我不要。”
“是你自己不要的啊。”
小翠丢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,就自己朝楼梯走了。
真奇怪。
下午临近放学的自习课上,突然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,班主任涂着艳丽的口红,目光如炬,看向我。
“听同学说,你今天中午是第一个到教室的?”
小翠到的比我早,但她后面走了,不知道她算不算是走的晚还是来的早,正疑惑间,老师认真又问了一次。
我慢慢的点了点头。
“我跟班里一些同学了解情况了,小翠也招了,好孩子,答应老师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,好不好?”
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,但老师这样说,可能我自己哪里做错了吧,我慢慢的点了点头。
“那我们做错了要承认错误,知错就改,好不好?”
有道理,我又慢慢的点了点头。
随后老师把我带到了教室,让我站在讲台一边。
“同学,安静下,”微微躁动的教室,在班主任敲响了几下教鞭后,陷入掉针都能耳闻的寂静。“有件事情要跟大家宣布一下。”
班主任清了清嗓子:“下午有班干部悄悄跟我反映,说班费丢了,四十多块钱。根据班上同学的反映和我的调查,现在已经找到了。但我们给做错事的同学一次机会做检查,大家监督改过,好不好?”
班里陷入一片议论,我听着班主任的话,看着同学投射过来的怪异眼神,突然哽住了。
然后小翠在议论声中走向讲台,手里拿了一张写作业的纸,瞅了边上我一样,随即转身面对着班上的同学念了起来:“今天中午,我早早来到教室,看见……我错了,对不起!”
中间念了什么,我听了前面几句就没听进去,只是感觉,脑袋炸了。什么情况,我一分钱没拿呀,我没有参与什么因为缺钱而窃取班费用一下的事啊,虽然我真的很窘迫,会不会是班主任没有调查清楚,如果我在当面驳斥班主任,会不会让班主任很没面子?
班主任在小翠念完后上台,说了几句,然后叫我上台做检查。我看了看老师唇边那抹威严的红色,咽了咽口水,离讲台明明就几步的距离,那时候却感觉像是走完了一生。
我站在台上,目光看向老师,看向所有同学那双天真而疑惑的脸,我知道此刻自己是所有焦点所在,那我更加不知该怎么说了。
“对不起!”我说完立马在台上鞠躬。
脸和眼睛都憋得通红。
有东西喷涌而出,我看到脚尖破碎的泪花。
“下去吧,知错能改就好,同学们说对不对?”
“对。”
我在同学们洪亮的齐声中,羞怯下台。
班主任,我没有窃取班费。
班主任,根本不像小翠说的那样,不是我偷了钱给她保管然后分钱,我从头到尾,最多算是个旁观者,还是被迫的。
班主任啊,班主任。
我把头埋在书里,感觉到眼泪从书的缝隙流到手腕上,凉凉的,一如破碎的心。
好不容易挨到放学,我匆匆往楼下班主任的办公室赶。
一定要勇敢告诉班主任,真相是什么。
一定。
然而,班主任的办公室已落锁。
二
第二天。
早课班主任还没来,而我已是望穿秋水。
课间,我听到同学在身后议论。
“听说就是她,和小翠偷了班里班费。”
“好像还有人看见她们分赃了。”
“怪不得,那天中午她到的那么早,原来是有目的。”
……
同学的指指点点,如同一根根刺,扎进耳朵,也扎入心里。
终于,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,我看见班主任了。
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,想跟班主任说,我跟上班主任的脚步:“老师,我有事跟你说。”
老师把我带到办公室,我讲了事情的真相,讲了自己的委屈,希望老师能够在班上为我讲清楚,我没有窃取班费。
那是我第一次懂得,清白,很重要。
班主任说会再认真调查清楚的,也会再在班上讲,让我好好学习,不要想太多。
我含泪点头,转身离开。
三
迟来的真相,抵不过人心偏见。
这道理,小学的时候,我就懂了。
虽然班主任后来在有在班上澄清,为我平反。但彼时,“偷窃”之罪,连邻班都知晓了。
我问过小翠,为什么拖我下水。
小翠说,不想一个人承担。
我哭了。
我不明白,为什么是我?
因为我看起来很缺钱,还是很好欺负?
还是两者都很容易被看出来?
我知道,我不“清白”了。
是什么时候深刻认识到的呢?
还得从一双手套说起。
依然是那一年,那个冬天。
早上上学的时候,邻居小孩看我手冻得肿了,送给我一双手套,漏指的,又保暖又不影响写字,班里同学很多都有。
我戴着手套去学校,内心是满满的感激,有暖意从手指间涌起。
下早课时,身后突然有人大声说话:“肯定是你的,不信你去问。”
“蓝色的,女生怎么会买蓝色手套?”
“她以前也偷过东西,一定是她偷了你的手套。”
……
手上的手套被班里一个高个子男生突然扒下,扔在另一个小男生课桌上。
“你看看,是不是你的手套?”这疑问句,明明是能够用肯定句回答老师问题的音量。
小男生摸了摸,戴在了自己手上。
手中的温暖突然被抽空。
我哭着说,那是我的手套,是邻居送我的。
因为有人撑腰,身后小男生声音更加的自信而洪亮:“这就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手套!”
我转身看着人群中那个戴着手套的小男孩,我知道,我永远失去了那副手套,永远失去了那暖意。
我回头趴在课桌上哭起来。
为什么声音小就是心虚,为什么声音大就是有理,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却不敢争取?
那时候,我才深刻意识到,我不清白了。
以后也不会清白了。
四
上初中的时,有一次比赛得了奖。名字被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,我看到自己的名字,很开心。
人群中,突然有一个小男生,跳起脚用手指了指我的名字,然后跟身边的人在悄悄说些什么。
很多人朝公告栏这边过来,我突然意识到什么,转身逆行而去。
我要离开这里,我要抛弃所有一切。
可我,又能去哪里?
五
直到现在,家长不知道我在学校发生过什么,他们一直以为我在学校好好读书。
他们不知道,小学六年级的我,站在窗户边曾一度想过纵身一跃,一了百了。
我害怕青蛙。
害怕电梯。
也不敢呆在人很多的地方。
害怕讲台。
害怕黑暗。
恐高。
恐巨物。
恐深海。
社恐。
有些事,过去了,又好像一直都没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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